威坪镇小学举行开学典礼,孩子们在签名墙上印上手印。
开学典礼上,孩子们进行特色竹马表演。
杭州日报讯 “你们能找到自己所在的乡吗?”
“在这里!”人群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绿T恤的女孩,指着“鸠坑乡”抢先回答。紧接着,“宋村乡,在这!”的声音陆续响起。
在淳安县地图上,鸠坑乡、宋村乡、威坪镇紧挨一起。
“同学们,看到这个校标没有?这就是我们今后读书的地方——威坪镇小学(以下简称“威坪镇小”)。要多看地图、多了解世界,热爱祖国、热爱家乡。”9月1日,威坪镇小学校长方芝华领着41个分流过来的新学生,在学校长廊里上了一堂特别的“开学第一课”。
今年,杭州市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撤并乡村小规模学校10所,支持淳安开展全域公共服务一体化试点”,淳安县下发了《关于以超常规举措推进淳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学生人数30人以下的鸠坑乡中心小学(以下简称“鸠坑中小”)和宋村乡中心小学(以下简称“宋村中小”),就在其中。
刚刚过去的暑假,两校的学生、老师和家长们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告别,也开启了一段新时光。
华晓雯老师安慰钱佳蕙时不禁伤感落泪。
管圣友老师精心准备的“最后一课”由于暴雨泡了汤。暑假,在空旷的教室里,他一个人上完这“最后一课”,为鸠坑中小画上句号。
空荡荡教室里的“最后一课”
办了72年的村小完成使命
6月下旬,淳安连降暴雨,多处山体滑坡,鸠坑中小成为邻近村民的临时避灾点,学生提前离校,这让管圣有老师准备数周的“最后一课”泡了汤。
入行38年,一直在鸠坑乡教书的管圣有今年将退休。这节课,也是鸠坑中小72年历史的一个“句号”。
句号总是要画上的。管老师说,哪怕没有学生,他还是想上完这节课。7月底,记者前往鸠坑中小。穿过云头隧道,驶过南浦大桥,转过一弯又一弯后,几栋砖红色的校舍出现在眼前,校门口“先进集体”“示范校”的铭牌满满地排了四五排,有的已锈迹斑斑。
雨停后,天空放晴,学生们早已来校收拾走了文具和课本。宿舍一楼的洗漱间窗前,放着孩子们落下的牙刷、口杯,“有的学生把被子落在了宿舍,等会得寄出去。”管老师说。
20多套课桌椅被归置在一间教室中,管老师认真地擦着黑板。讲台上,一张杭州市嘉绿苑小学学生寄给鸠坑学生的红色贺卡很显眼,上面写着“愿你的天空永远都是晴朗的。”
拿起教案,用粉笔写好板书,管老师在空荡荡的教室独自开讲,“新中国成立初期,我们有学上了,村村办学校,白天学生上课,晚上给村民扫盲,隔年招生……现在,中国富起来、强起来了,可以上好学了。你看,新学期,我们就能去更现代化的威坪镇小读书了……”
这节课也是他个人经历的再现。上世纪80年代,管老师高中毕业入行教书。那时,淳安县村村有学校,学校多,比较缺老师。一开始,他在鸠坑乡金塔村小教语文和数学,这是乡里规模较大的一所学校,“其他村小都是一个老师,金塔村有两个老师。”3年后,他被调到离鸠坑乡中心最远的塘联村小,学校在半山腰,“骑自行车到山脚,再走半小时才能到。”一个老师,守着两间教室、4个年级的十几名学生,“上课要抢时间,前20分钟先给低段上,高段学生做作业预习;讲完赶紧布置作业,再给高段上课。”
迈入新世纪,为整合优化农村教育资源,全国拉开了农村中小学“撤点并校”的序幕,并持续至今。管老师也在“上山”十余年后,迎来了“下山”。
塘联村小撤并,十几名学生跟着周边几所村小的学生一起汇聚到鸠坑中小。头一年,鸠坑中小有四五百名学生、二三十位老师,一个年级有好几个平行班。“我带的班有48个人,相当于之前三所村小的规模。”他回忆道。
随着城镇化的推进,乡村学校生源急剧减少,学校撤并节奏加快。又一个十年过去,鸠坑乡仅剩两所学校——被老师们称为“老鸠坑”的鸠坑中小和南赋片的“新校区”。3年前,“老鸠坑”撤并,新校区接过“鸠坑中小”的衣钵,成了全乡“独苗”。此次撤并前,鸠坑中小只有26名学生,学校对口的幼儿园也仅剩12名孩子。
没有铃声,窗外蝉鸣依旧,管老师在沉默中扫视一眼教室,转头用力地擦干净黑板。鸠坑中小的“最后一课”,下课!
鸠坑乡中心小学的最后一趟校车,老师和孩子们挥手告别。
孩子们拿出珍藏的师生合影。
踢球凑不够人数、比赛拿不到大奖
老师们多想把学生再往上“拔一拔”
9月1日一大早,威坪镇小热闹了起来。即便正值打山核桃的农忙季,鸠坑和宋村的不少家长还是抽出时间,亲自送孩子上学,看看新学校才更安心。
开学典礼上,鸠坑、宋村的学生打头阵,排成两列走上红毯,穿过“龙门”。两旁,威坪镇小的师生夹道欢迎。孩子们在签名墙上按下手印,郑重地签好名字。方芝华校长说:“签名墙会一直保留,因为这是41名学生在新校留下的头个印记。”
其实,这不是41名学生第一次来威坪镇小。今年六一儿童节,两校学生就来参观过,“让孩子们提前适应新环境。”原鸠坑中小校长汪文晖说,担心部分学生有心理波动,当时并没有在孩子面前提“撤并”两个字,只说“下学期我们要到威坪读书了,老师们也一起去。”
上半年,淳安县很多小规模学校都在有序推进撤并工作。作为浙江省地域面积最大的县,“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地貌特征导致该县农村学校点多面广,“小校微班”现象普遍。据统计,2020年淳安县在校学生100人以下的学校有29所,总人数1419人,平均每所学校仅有约49人,其中人数在30至50人的学校10所,30人及以下的有6所。
“我们出台了城乡教育布局优化方案,总体思路是‘教育质量只增不减、教学质量只优不退、家长负担只减不增。’”淳安县教育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徐建平介绍,今年全县有10所学校撤并,涉及村小学生288人。推进过程中,老师们逐一上门家访,询问家长意愿,将孩子合理安排到新学校。考虑到学生上下学问题,淳安还配套了77辆校车,设置了近150条接送线路和800个站点。
其间,家长们也提出了各种顾虑,“校车接送点够不够,孩子上学方不方便?”“在学校生病了怎么办?”“孩子这么小,有没有生活老师照顾?”……个别家长不舍得“放手”,汪文晖也很理解:“这些孩子几乎都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辈带大的。他们习惯孙辈在身边,每天接送,有个念想。”遇到家长担忧,他总会和他们聊起两件事。两件事都指向一个问题:学生少、学校小,走出大山的路就窄,而且这种趋势很难扭转——
第一件事是,2021年淳安县组织中小学男子足球赛,“我们全校男生都凑不足一个球队,让女生加入才勉强够数。后来,县教育局把比赛名字改了,去掉了‘男子’两个字。”
另一件事也让汪文晖和老师们无奈。这几年,杭州市、淳安县先后举办中小学生科技节,汪文晖觉得机会难得,带着十几名学生参赛。比赛的过程,让学生和老师的水平明显提升,“但好像不管我们的孩子怎么努力,只能拿个三等奖,这对他们有些残酷。”这里的学生太需要更强的师资力量了,而在鸠坑中小,10名老师要兼顾教学、后勤等各项学校工作,如果有老师去镇上培训,有些课就上不了,把学生再往上“拔一拔”成了奢望。同时,对年轻老师的成长也不利,“学生少,老师们研究的样本就少。老师少,团队交流就少,专业能力提升就很慢。”汪文晖说。
原鸠坑乡中心小学的孩子们开始了他们在新学校的第一课。
男生更容易“打”成一片,方子俊和张艺超在新学校很快成为好朋友。
女生更内秀,开学日的下午,钱佳蕙和新交的朋友一起在操场上散步,诉说心事。
想拿“第一”得更努力
在新校园里孩子们有新盼头
在威坪镇小,原先在鸠坑中小担任班主任的华晓雯继续当起了班主任。“在鸠坑,我班上有5名学生,是全校最大的班了。来这里,班上有30多个学生,背后是30多个家庭,面对的问题会更多更复杂,不过我应该很快能适应。”华晓雯对自己很有信心。
她的宿舍被安排在二楼,隔壁就是女生寝室,方便管理,一楼则是男生寝室。今年暑假,淳安县对威坪镇小、青溪小学、中洲镇小等学校进行提升改造,教室、食堂和寝室粉刷一新,还装上了空调。
为迎接新同学,威坪镇小特意打造了阅美中心、 创客中心和梦想中心。学校在每个寝室都放置了书柜,摆满书籍,提倡学生睡前半小时阅读。“孩子们从没被这么管过,可能会有点不习惯。”华晓雯一边帮学生整理床铺一边说。她在鸠坑带了三年的女生钱佳蕙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心情貌似不是很好。一问,原来她在鸠坑的“闺蜜”瑶瑶,跟着爸妈去千岛湖镇读书了,自己身边没有了好朋友。“妈妈让我管好弟弟,多辅导他读书。”弟弟读一年级,就住在她楼下,妈妈的叮嘱也让她挺有压力。
华晓雯安慰她:“老师就在隔壁,你有心事随时来和我说。对你来说这是新学校,对老师来说也是新学校,我们一起努力。”说着说着,她自己却流了眼泪,“无论小朋友还是老师,感觉只要有熟悉的面孔就是一种安慰。这些孩子平时缺少同伴交流,有点内向,到了新环境需要适应。”
对于新环境,孩子们有“忧虑”,但更多的是新鲜和期待。
五年级的张艺超是从宋村中小转来的,“原来我们班只有4名学生,我是第一。现在班里有这么多同学,我估计很难拿第一了,要更努力!”他对新学期充满信心,“我可以参加学校的唱歌比赛,听我唱歌的观众更多了。我还喜欢踢足球,可以和更多同学一起踢。”
从鸠坑中小转来的方子俊是张艺超交到的第一个新朋友。“我会不会是班上最矮的?”方子俊有点担心,但转念他又开心地蹦跶起来,“原来班里就3个人,现在30多个人,一起玩的同学变多啦!”
记者准备离开威坪镇小时,孩子们已经放学。钱佳蕙正牵着新交的朋友,在阳光里散步;方子俊跟新交的朋友分享开心事——前几天中风的爸爸已经不用拄拐,能自己走路了;跟孩子们一起过来的管圣有,欣慰之余努力熟悉着新环境,他还得在威坪镇小带班上课,直到10月底退休……
【记者手记】
钱佳蕙、方子俊们或许尚未明白,这场相逢将如何影响他们的未来,但人生就是由一次次告别与相逢组成。这份经历,也是一堂有分量的“开学第一课”。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优化区域教育资源配置,建立同人口变化相协调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务供给机制。”杭州以“高中向县域聚集、初中向中心镇聚集,小学向镇中心聚集”为主线,推进农村小规模学校“提撤并”。
今年,全市共有16所农村学校被撤并,都充分考量了上下学交通、教师分流等问题,不搞一刀切。例如,新学校必须保证在20分钟车程内,并能安排校车接送;确保有新学校接纳被撤并学校的教师。
这是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惟如此,孩子们方能享受更优质的教育资源,走入更多元的学生集体,获得更多人生出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