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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国家版本馆主创设计师王澍:营造时代的建筑
杭州网  发布时间:2022-08-03 07:39:39 Wed   

“有时代高度的设计,没有时代高度的质量,一切都是徒劳”

满打满算,杭州国家版本馆的工期只有短短三年。

高达15米、或是目前全球建成的新项目中最高的夯土墙;远超亚洲最大火车站——雄安新区火车站的清水混凝土浇筑体量;超大跨度的钢木结构;大面积的青铜屋面……在有限时间内允许王澍实践诸多“先河”、诸多创新,考验了浙江的魄力、格局,和对文化传承与创新的动力。

王澍总结,中国建筑的最精粹之处在于“自然与真实的建造体系”——用自然的材料,建成后不再做二次处理和装修。

在参与项目之初,他就这样锚定了杭州国家版本馆的建筑基点。

这也几乎是一片专业领域“无人区”。

“一方面,现在所有的结构计算、材料验收的质量等等体系,都是以非自然材料作为基础的;另一方面,大家已经习惯用‘包装术’去做建筑了。”王澍说。

如何解决“自然与真实的建造体系”?王澍团队思考了20多年,有了诸多的实践经验和成果。但由于种种原因,此次参与建设的设计院、施工方等单位都是首次与王澍团队合作。

没有经验,意味着风险。

“有时代高度的设计,没有时代高度的质量,一切都是徒劳。”王澍说。

王澍曾这样形容一个好建筑的诞生:“一开始,你怀抱一个很纯粹,带有理想一样的想法;之后要像长征一样经过很多险阻,你必须能够做到百折不挠,并且要说服大家;最后走到终点,你还保持了你最初理想的那个纯度,没有半分减损,甚至更加坚硬。”

追求完美、精益求精,是成功者的一种态度。解决“经验问题”,王澍的做法是,在现场,身体力行。

比如,对夯土墙。

这种夯土是王澍团队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法国的生土研究所深度合作研发的,用现代机械做的纯生态的新型材质,成分只有土、沙子和水。王澍带领团队先试验适应杭州国家版本馆需求的夯土成分配比,而后在施工现场开培训班,教工匠如何配方,如何砌墙。

工人们一试再试,一直试到冬天。工期所剩无几。夯土墙的砌筑要求周围温度不能太低。王澍团队硬着头皮,提出了一种新的方案。“一面面夯土墙穿着棉袄,里面用热风机吹着,我们得拿着温度计一天测好几次。现场实在壮观。”

比如,对青瓷屏扇。

以往,青瓷常用于日常器皿,少作建筑主材。这回,王澍不仅要大用特用青瓷,还要烧制成大尺寸的平板。为此,王澍团队在龙泉深度考察了手工龙泉窑,一家一家去拜访各个窑口的作品,最后选择了其中的3个窑口。

4种梅子青基色、3大窑口,12种色相、数万片瓷片。数百樘青瓷屏扇,每樘由上百块瓷片组成。为把“不统一”组织出美感,王澍团队跟龙泉当地、业主、施工单位、监理公司一次次以书面文件确认,还专门为工匠制作了一套简明的编号系统,让操作一目了然。团队还专门为每片瓷片设计了铜扣,保证瓷片在装卸时得以完整。

此外,王澍团队还构想出了一套控制系统,控制200多樘屏扇开合。这种尝试前所未有。精于文化设备的浙江民企大丰实业原本设计的单片机械扇面是35公分,太笨重。经过多次方案讨论,厚度降至22公分。王澍感叹:浙江民企的技术水平真是精湛。

再比如,对钢木结构。

杭州国家版本馆的屋顶大范围使用了钢木结构。此前,王澍做过一些小型实验,例如临安博物馆的雨棚。但这次他要挑战的24米大跨度,超越了现有国内的钢木结构计算体系的理论依据。负责配合的设计院甚至连施工图也画不出来。王澍团队便冲锋上阵。

在南大门边上,甚至专门开辟了一片试验场。所有之前未有的做法,全部在现场按1:1试样反复做,直到达到要求。

杭州国家版本馆恐怕是迄今为止最让王澍“操心”的项目工程。

工程3年,王澍几乎每周都会到施工现场,沟通协调、监督教学,在工程的最后几个月,甚至每天都到现场。有人形容他在建筑工地建了所“黄埔军校”。

配合实践建筑效果的设计公司粗略统计,他们与王澍团队有关技术往来的邮件超过2000份。通常情况,类似规模的工程的邮件来往只需百来份。

“文化是脆弱的,需要一代代人不懈地呵护、传承,才会让它坚韧有力”

文化的形态多种多样,是一个实体,一种思想,一套方式和做法,也可能是从来都无法统一的审美。

建筑也期待知音。

“文化是脆弱的,需要一代代人不懈地呵护、传承,才会让它坚韧有力。”除却承载版本本身,王澍认为她能为文脉的传承提供多种路径,千人千法。

于建筑专业人员,他以为,留下的或许是一套能够学以致用的建设体系——

在建设过程中,工程避免了数次“超支”可能,包括差异巨大的款额,和严重超时的工期,后经众人反复进行材料试样、先期步骤拆解、安装方法调试而攻克。“从空间格局到材料和建造技术,我希望留下的不止是一座建筑,而是一套完整的语言,去探索这个时代新的《营造法式》。”

于大众,他以为,诉说的应该是美的享受,是“中国建筑的未来永远不会抛弃它的过去”——

青瓷、青铜、夯土;水榭、连廊、园林;龙井、松树、池中莲花,以及在馆内以某个角度观察,就会不期而遇的宋画——站在主馆隔池南望,未尽修饰的巉岩露出山石线条,间杂以劲松、杂树、茅草,野趣盎然。东南侧,山峰高峻空灵,如范宽《溪山行旅图》出世,西侧,山顶草木茂盛,岩壁肌理如李唐的大斧劈皴,活脱脱《万壑松风图》再现……这座新时代的建筑,由种种“中国符号”组成,本身就凝结了无数个具象的文化。

如果再细究一些,人们会悟出一些“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哲学思想。馆中会有一些看似不太流畅的设计,比如,某根柱子忽然斜出一个角度,是为一棵小树留出生长空间;设计团队甚至改过三次图纸,只为了给三棵和宋画中极相似的松树让道。

而于王澍自己,记者则从他阐述自己几十年来的建筑理念脉络中,嗅出了一个时代的推进对一个职业、一个行业的影响——

“2000年之前,我做的建筑是白色的。2000年之后,我开始对不反光吸光的传统材料感兴趣。那个年代,中国正在大拆大建,我就去回收材料。这两年中国开始越来越重视保护了,没有那么多材料回收。我们就重新整理体系。这次,我们着重打造一种和文明对话的体系,如既有东方韵味的竹纹清水混凝土,又有西方建构传统的木纹清水混凝土,代表两种文明的对话。”

建筑是无处不在的艺术,一旦向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敞开,便会转化成审美语言,熏陶人类精神世界。

采访的尾声,王澍和记者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馆里有个水阁。那是整个工程最后完成的建筑单体。它规模不大,但是施工难度极高,骨骼是传统的悬挑叠木结构,外观覆以巨大的玻璃。乍看,和杭州西湖边被称为“亚洲最大苹果零售旗舰店”的外观相似。

施工完成后,一位参建的泥瓦匠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目光晶亮。

他说:“我觉得它比‘苹果店’漂亮多了!”

与记者说到此时,低沉天色下,忽然山雨欲来,狂风作响,颇有一番《万壑松风图》的气势。

王澍的目光也晶亮:如果这个泥瓦匠在场,应该也能感受到阵阵松风吧。

或许,这也是所谓“传世工程”的另一种意义所在。

来源:浙江日报  作者:记者 严粒粒  编辑:郑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