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石梁 少年金庸常有侠义之举
衢州,石梁镇,金庸的第二部武侠小说《碧血剑》,前半本的重头戏就在这里展开。
何谓石梁?金庸在小说里,把距离颇远的烂柯山拉到此地,又说在烂柯两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石梁,当地还活跃着一个身手不凡的石梁派等等。这些,当然都是小说家的戏言。
但石梁派并非空穴来风。我们沿着被当地人称为金庸小道的路线来到麻蓬村,面前出现了一座“金庸武林广场”。一块石碑,刻写着金庸时隔62年后回访母校衢州一中的题字:“温雅豪迈衢州人,同学少年若弟兄。六十年中常入梦,石梁静岩夜夜心。”
“十三太保拳”在麻蓬村世代相传,以前的村民人人会武功。金庸就读省立衢州中学高中部时,大概是第一次与真实的功夫有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难怪多年之后,他的《碧血剑》中有了这番情节——关键的藏宝图背后留有字迹:“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
这些武功流派和小说场景的出处并不是我们寻访的重点。我们更想探寻的,是金庸孜孜以求的大侠情怀之由来。
如同金庸一再强调的,武侠小说的精神是“侠”字不是“武”字。事实上,每当我们读完一部金庸的武侠作品,掩卷而思,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已然尘埃落定,萦绕不去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侠客,郭靖、令狐冲、张无忌、袁承志……
越是了解少年金庸颠沛流离的经历,越发感觉这个“侠”字,在这个时期就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
1937年11月,日寇在杭州湾登陆。危难之际,在浙江省立嘉兴初级中学读书的金庸,在校长张印通的带领下,和全校师生一起踏上了艰难的流亡之路。
对金庸来说,这段经历刻骨铭心:当时我们才十二三岁,每天要步行七八十里,风餐露宿,为抗战救国,我们跟学校到后方去。为救亡图存,我们努力学习。走不动了,就唱支歌……
之后,他又从丽水经过松阳、遂昌、龙游,一路来到衢州。在此期间,他的母亲和幼弟在另外的流亡路上不幸去世,国仇家恨交集在一起。
在并不太多的回忆资料里,我们也发现,在石梁的那段时间,少年金庸果然常有侠义之举。
开学不久,一位同学被训育主任蛮横欺负。金庸连夜将此事写成《一事能狂便少年》,为同学鸣不平,发表在报纸副刊上。这在学生中引起极大的轰动,同学们争相传阅,击节叫好。
又过了不久,日寇在衢州投细菌弹,当地暴发鼠疫。同班同学毛良楷不幸染病。因为怕感染,四周人逃得干干净净。作为班长的金庸心里害怕,却在黑夜中跟着担架前行,护送毛良楷前往衢江中的隔离船。多年以后,金庸自谦地说:“整个抗战期间,自觉有点勇气的事就只这么一件。”
在《神雕侠侣》中,郭靖对杨过说:“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在这里,金庸借郭靖之口将拥有家国情怀的人,称为最高等级的侠。不知道写下这个段落时,金庸有没有想起遥远的石梁往事。
嘉兴·盐官 归来仍是那个海宁少年
小雨淅淅,从杭州驱车70公里,即抵达海宁。这里是金庸的家乡。盐官古镇外不远处,钱塘江缓缓流淌着。虽然不是观潮的时间,宽阔的江面,仍然呈现出江天一色、莽莽苍苍的色调。
晚年的金庸6次回乡,4次都兴致勃勃地去观潮。是什么在吸引他?
我们遇到了查杰慧,他是金庸的同族,正在袁花镇的金庸祖居赫山房里忙碌,布置一场查良镛(金庸)生平展。根据他的推断,金庸小时候应该是夜夜听着钱塘江的潮声入睡。
袁花镇虽然离江面稍远,但夜深人静时,潮声仍然可以入耳,让人感受到自然的壮阔。对于金庸,那可能早已经成为生命最深处的记忆。
难怪《书剑恩仇录》里的这一段,被誉为是描写潮水的佳作:“两人话声渐被掩没,只见远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缓缓移来。蓦然间寒意迫人,白线越移越近,声若雷震,大潮有如玉城雪岭,天际而来,声势雄伟已极。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似百万大军冲锋,于金鼓齐鸣中一往直前。”
在海宁市委办任职的沈达,金庸几次观潮他都去拍照。他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的镜头里,潮水来了,刚才还谈笑风生的金庸突然安静下来,紧紧盯着潮水,仿佛进入了忘我的状态。大潮过后,他眼神还追随着潮水的方向,一个人沉浸在里面。
这种对故土的深情,构成了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情感基石。金庸说:“第一部小说写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故事。”小时候他就听说过海宁当地流传已久的陈阁老的故事。这一传说通常被历史学家认为无稽之谈,却被金庸巧妙借用,贯穿于《书剑恩仇录》中。
查杰慧在嘉兴第一次见到金庸,请他在书上签名前,告诉他自己也姓查,和先生是本家。听闻此话的金庸特意签了自己的本名“查良镛”。查杰慧说,他觉得金庸的作品有点像同心圆,一圈一圈地翻卷出去,但内里,仍然是那个海宁少年。
“如果一个人离开家很久,在外边住的时间一长,对故乡怀念的感觉就越深……总想老了,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住。”这是金庸对故乡充满柔情的告白。
在金庸百年诞辰之际,海宁各种纪念活动接连不断。家乡以极高的敬意,纪念这位大侠。在金庸的母校袁花镇中心小学,校长顾跃超向我们展示一本2024年2月的《喔喔啼》:“这是我们的校刊,用的正是金庸先生在小学时参与编发的刊物《喔喔啼》的名字。”
全球金庸迷群英会的发起人王利忠也是袁花镇人。他们这个团体最多时有几万人。他收藏了3000多册各种版本的金庸作品,组织过数次金庸迷在海宁的聚会。有意思的是,经营药材的他,现在一项主要业务是养鹿,而这是他读金庸武侠作品得到的启发。
他记得,最早读到的金庸作品,是大开本的翻印本。第一本《书剑恩仇录》中,就有陈家洛和香香公主在草原上救梅花鹿的情节。最后一本《鹿鼎记》干脆把鹿写入书名。书中有这样的情节——吕留良提笔蘸上墨,在纸上写了个“鹿”字,说道:“鹿这种野兽,虽是庞然大物,性子却极为平和,只吃青草和树叶,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
王利忠还告诉我们,在钱塘江两岸,如良渚、河姆渡等考古现场,都发掘出了鹿骨,甚至还有鹿骨做的箫。可见当时,大量的鹿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作为一个金庸迷,现在能以这样的方式,向金庸致敬。
何春晖老师认为,金庸留下的15部武侠小说、5000多个鲜活的人物,衍生的100多部影视、动漫、游戏等构成了一个丰富的金庸文化品牌。海宁在金庸文化品牌中具有文学地理学意义,故居可以带给金迷们独特的“地缘亲情”。我们应该在传统的纪念馆里,植入更多的能带来文化体验的衍生品。
海宁是观潮胜地。“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恢宏壮美的海宁钱江大潮,令人百看不厌。金庸武侠世界的魅力,又何尝不似钱江大潮——它日夜奔涌着,因丰厚的人文积淀而气势宏大,因深沉的家国情怀而意韵悠长。